我的团长我的团_第二十九章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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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第二十九章 (第6/6页)

自己近一些。

    鼾声如雷,我瞪着黑漆漆的穹顶看-一群人的鼾声夹在一起实在是件很奇妙的事情,有高调,有低音,回旋的,咏叹的,欢呼的,如泣如诉的。

    行伍多年,最恨的事就是打鼾。家父要求寝食无声,打小就家法高悬,揍得我对睡觉和吃饭都有下意识的厌恶。

    我拼命跟自己说这觉来得不易,从登上飞机就进入一个疯人的世界,疯子累了倒地就睡,我们却又得疯又得清醒…可世界上骗不来的有几件事情:心安理得、诚实、天真、睡着。

    我看着郝兽医从漆黑里摸了过来,一会儿撞了箱子,一会儿绊了板子,他背着我给他的医药箱,就算伸手就能够着我们这帮躺着的家伙,可刚从外边有亮的地方来,老头儿在这黑过头了的地方仍得摸索。

    我轻轻嘘了一声,于是郝兽医摸上了我的脸。

    “那是我的鼻子眼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对不起对不起。”他摸索着坐了下来“英国人这给找的啥鬼地方?黑得跟娘肚子里似的。”

    “仓库啊。放我们这帮野人到处乱跑要丢了他们的英国面子的,老绅士说不定还真在想法给我们塞回娘肚子呢。”

    老头儿嘿嘿地乐“那敢情好。那我就回西安了。”

    “给死啦死啦治肩膀啦?你加把劲儿把他治死好吗?像对我们一样。”我问老头儿。

    老头儿摇摇头“你要不遂愿啦,那家伙属四脚蛇,伤rou不伤骨的,拿签子蘸了药捅进去就好,连他和英国人拌嘴都不耽误。”

    “他又在跟英国老泼皮拌嘴呢?”我开始往起里爬,和英国人吵架是我愿意做的事情,但被郝兽医拉住。

    老头儿拉住我“得了得了。老泼皮明说了不欢迎没有绅士风度的翻译,而且弄来一个很有绅士风度的翻译。死啦死啦也说让你好好躺着,明天再三米以内。”

    于是我又躺下了,躺在板条箱上,老郝躺在箱子下。

    “你真相信他?”我问。

    郝兽医答非所问“信不信由你。他在跟英国人要医生,治你的腿。不是我这样的医生,是像样的医生。”

    我沉默,在沉默中摸索着我的腿“这是谁的腿?我忘球的了。”

    郝兽医叹了口气“睡吧睡吧,这年头谁又还记得个什么?你看老子,被你们死丘八裹进来打仗,就成了个浮萍的命,就心里记得自己个根。”

    “他妈的睡不着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年纪轻轻,你凭什么睡不着?”

    “明后天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,凭什么睡得着?”

    “最不济象我,一事无成,就这么老死。可凭什么睡不着?”老头儿不依不饶。

    “没心思跟你老糊涂扯了。”

    郝兽医在黑暗中苦笑“你睁着眼的吧?你闭上眼。”

    “闭上也睡不着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你闭上。”

    我闭了眼,一瞬间脑子里充满了血rou横飞,马驴儿在机枪弹的冲击力下飘走,连长在烧,迷龙抱着李乌拉的尸体站在浅滩,死啦死啦像个猿人一样挺着滴血的枪刺鬼叫,这中间闪现了一个女孩,在这样的纷乱中我记得她叫小醉。

    然后我听见郝兽医在哼歌,就他那嗓子跟老鸦有一拼,大概是陕西人哄小孩子睡觉唱的歌。

    我转了个身“嚎什么嚎啊?我他妈又不是你儿子!”

    郝兽医“嗯“了一声“我儿子跟着汤恩伯的部队在打仗呢。闭上眼,闭上眼。”

    “闭上眼也睡不着!”

    我闭上眼,这回很安详,再没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出现,郝兽医轻轻拍打着我的手,他还是哼哼他难听的老鸦调。

    我就想我怎么可能睡得着,我就这么一直把自己想睡着了。

    我被人推擞着,我开始惊叫,那叫声吓到了我自己,我猛坐了起来死掐着推我的人——然后我在那群老油条的哄堂大笑中清醒。

    不辣、要麻、康丫们大笑着看着我,我手上死死掐着阿译的脖子,连吓带掐,阿译脸色惨白,我讪讪地放开,阿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,压抑着咳了两声。

    “我就是告诉你有衣服了。”他说。

    我看了看他新穿上的英式军装,而更让我注意到的是他手上拿的剪子-和一个剪零碎了的makou铁罐头。

    阿译解释说:“英国人的衔跟咱们不一样,我剪几个咱们中国的衔戴着。”

    我想嘲笑他可是未遂,最后摸了摸他被我掐过的喉头。

    我打算忘掉曾被阿译打过黑枪——只要不用和他一块儿再上战场。”

    我睡眼惺忪地走过仓库,王八蛋们都早起来了在外边洗漱自己,这仓库里几乎空着。我看着板条箱上放着的那些东西:我们每个人都有衣服、一副绑腿、一个背包、水壶和少量而难看的1917式钢盔。逆着打开的仓库大门透进来的日光,那些东西看起来很温暖-我触摸它们,那种温暖让我觉得很悲伤。

    我们中间黑皮的那帮家伙在仓库边,用胶皮管子的水龙洗净自己,用刚拿到的毛巾包着刚拿到的肥皂当流星锤打仗。我们抓住跟着要麻上了一班机的一个家伙,束住了他的裤腿然后往里边灌水,让他举步维艰地穿着一条灯笼裤。

    英国人的哨兵奇怪地看着我们——郝老头儿给自己打了满头的肥皂却找不着水管,他闭着眼摸索着,我们却一直在移动着水管,放在一个他够不着的地方。

    康丫得得令台令令台地唱着某段武生戏文,包着肥皂的毛巾被他当马鞭子挥舞,肥皂飞了出去,滑了一段落在独霸一个水管子正在冲洗自己的迷龙脚下——其后果是滑得迷龙仰天一跤。

    我们都老实了,我们中的康丫有一种头破血流至少是鼻青脸肿的预感。

    迷龙晕头转向地坐在地上看了看,然后抓起那块肥皂给自己打肥皂。

    我们只好呆呆地看着他。

    迷龙也许完了,迷龙真的是不再像迷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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