墓畔回忆录(墓中回忆录)_第06节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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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第06节 (第5/5页)

尔巴内(Albane,一五七八—一六六○):意大利画家。

    父亲外出,母亲在祈祷,吕西儿躲进她的房间,我回到我的斗室或者到野外去玩耍。

    八时,晚餐钟响了。晚餐后,如果天气好,全家到大门台阶上坐下来。夜幕降临时,我父亲用猎枪射击从雉堞中飞出来的猫头鹰。母亲、吕西儿和我凝望着天空、树林、太阳的余晖和最早出现的星星。十时,我们进屋睡觉。

    秋夜和冬夜是以另一种方式度过的。晚饭后,我们一家人离开饭桌来到壁炉边,母亲斜靠在一张暹罗花布的沙发榻上,床边摆着一张独脚圆桌,桌上点着一支蜡烛;我和吕西儿坐在炉子旁边;仆人收拾好餐具走了。这时,父亲开始在厅里踱来踱去,一直到就寝的时刻。他身穿一件长毛绒白袍,或者说一种唯独在他身上才看得到的类似斗篷的东西。他半秃的脑袋上端端正正地戴着一顶白色大便帽。由于厅子很大,蜡烛只能照亮一个角落,所以父亲远离壁炉时我们就看不见他了;我们只听见他在黑暗中行走的脚步声;随后,他白袍白帽,耷拉着长长的苍白的面孔,慢慢踱回亮处;他逐渐从黑暗中出现时简直像一个幽灵。他踱到大厅另一头的时候,吕西儿和我低声交谈几句;他走近时,我们便一言不发。他走过我们身边时间道:“你们在谈什么呀?”我们胆战心惊,什么也不回答;他继续散步。剩下的时间,我们只听见他有节奏的步伐、母亲的叹息和风儿的呜咽。

    古堡的大钟敲十点了,我父亲戛然止步。那个使挂钟抬起来的发条似乎同时也终止了它的脚步。他掏出怀表,上好发条,然后端着一个点着蜡烛的银烛台,进西边小塔一会儿,马上又端着烛台走出来,朝东角塔的卧室走去。吕西儿和我伫立在他经过的路上;我们吻他,祝他晚安。他一言不发,俯身向我们伸过他干瘦和凹陷的面颊,然后继续走他的路,直到消失在塔的深处,而我们听见他关门的响声。

    符咒解除了。由于父亲在场而变成石像的母亲、jiejie和我,现在都恢复了生命的功能。解除魔法后我们的头一个结果是滔滔不绝的谈话。沉默使我们受到压抑,但它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。

    滔滔不绝的话语过后,我把侍女叫来,我将我母亲和我jiejie送回她们的房间。在我退出之前,她们要求我看看床底、壁炉、门后,检查楼梯、过道和走廊。关于古堡中盗贼和鬼魂出没的传说困扰她们。人们相信,一位木腿的贡堡公爵,三个世纪以前去世的,不时在古堡中出现,有人在角塔的大楼梯上见过他;他的木腿有时单独同一只黑猫散步。

    一八一七年八月

    于蒙布瓦西耶

    我的角塔

    我母亲和我jiejie就寝前听的全是这类故事。她们上床时怕得要死。我回到我的角楼;女厨娘重返她的大塔,而男仆们下楼到他们的地下室去。我的角塔的窗口对着内院;白天,我看见对面远处护墙的雉堞,那里生长着荷叶蕨,还有一棵野杏。夏天,几只乳燕啁啾着钻进墙洞,它们是我仅有的伴侣。晚上,我只看见一小块天空,和几个星星。当月亮闪烁,往西坠落的时候,月光透过菱形的窗口照射在我床上。猫头鹰在塔楼之间飞来飞去,在月亮和我之间往返,我的床帏上映着它们的翅膀的抖动的影子。由于我住在最偏僻的角落,面对着走廊入口,黑暗中的任何声响都逃不过我的耳朵。有时,风儿似乎在轻步疾走;有时,它发出呻吟;突然,我的门被剧烈地摇晃着,地窖传来几声轰鸣,然后沉寂下来,随后又重新开始。早上四时,古堡的主人在古老的拱门入口处叫醒他的随身男仆,他的喊叫听上去似乎是黑夜的最后一个幽灵的声音。对于我,这声叫喊等于蒙田的父亲叫醒他儿子的悦耳的音乐①。

    ①法国十六世纪作家蒙田在他的《随想录》中回忆说,他父亲在他年幼时用乐器将他唤醒。

    我父亲固执地要一个孩子独自睡在高高的塔楼上,这样做可能有些不当,但最终变得对我有好处。对待我的这种粗暴方式造就了我的男人的勇气,可是并未剥夺我丰富的想象力;人们今天想剥夺青年的这种敏锐。父亲强迫我挑战鬼魂,而不让我相信没有鬼魂。他常常带着嘲讽的微笑问我:“骑土先生害怕吗?”他甚至会要求我同死人睡在一起。我善良的母亲对我说:“我的孩子,一切事情要上帝同意才能发生,只要你是虔诚的基督教徒,就不必害怕鬼怪。”比起一切哲学论据,母亲的话更使我安心。我取得了完全的成功。结果,在我孤寂的塔楼上,晚上的风成了我的随心所欲的玩具,我的想象的翅膀。我的想象力一经点燃之后,到处扩散,在任何地方都找不到足够的食粮,可能会吞噬天空和大地。现在我要描写的就是这种精神状态。我重返我的青年时代,尝试找到过去的我,也许我永远做不到,虽然我蒙受了苦难。

    由孩子变成大人

    我从布雷斯特回到贡堡,我的生活就发生了彻底的变化:孩子不见了,成年人出现了,连同他的欢乐逝去了,他的烦恼留下了。

    首先,在真正的激情出现之前,我对一切都感到迷恋。在餐桌上我不敢讲话,也不敢吃东西;在沉闷的晚饭之后,我终于溜掉。我的激动是令人难以置信的。我不能一口气下台阶,不然我会直冲下去。我不得不在石级上坐下来,让我的激情平静下来。但是,我一到绿院和树林,我就开始跑、跳、蹦、嬉戏、开心,直到弄得精疲力尽,心脏突突跳着,陶醉在打闹和自由之中。

    我父亲常常带我去打猎。我对打猎产生了兴趣,而且将这兴趣提高到狂热的程度。我还记得我在那片田野上打死第一只兔子。秋天,我常常在池塘边齐腰深的水里呆上四个或五个钟头,等待野鸭。即使今天,当一条狗突然停下的时候,我都不能保持冷静。然而,在我对狩猎的热情之中,有寻求独立的因素。跳越壕沟,在田野上、在欧石南丛中漫游、提一条枪在荒凉的地方闲逛,掌握力量和孤独,这就是我的保持纯真的方式。在奔跑中,我常常跑得很远,以致累得不能走路;森林看守人不得已用树枝编成担架,将我抬回家。

    可是,打猎的乐趣对我是不够的,我被一种我不能控制、也不能理解的对幸福的渴望激励着,我的思想和我的心灵似乎正在建造两座空空如也的寺庙,没有祭台也没有牺牲。我还不知道要在庙里供奉哪个神灵。我在我jiejie吕西儿身边成长;我们的友情是我们的全部生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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