叶兆言中短篇小说_关于教授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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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关于教授 (第3/26页)

立刻直截了当地说出来。“我告诉你,越是不声不响的女人,骨子里越sao,”师傅显然注意到我对离我们不远处那位磨工的目光,十分善意地提醒我“我是过来人,女人不吭声,这是砂锅里煨rou,闷‘sao’,你要是谈对象,可千万不要找这样的货色。”

    事实似乎也证明了师傅的英明判断。十年以后,我已经离开工厂,正读着研究生,有一次,遇见当年车间里的同事,听他谈起这位一度让我丢魂失魄的青年女磨工,这位已经当了车间主任的同事,十分惊讶我对她的风流韵事,竟然一无所知。他一口气报了一大串名单,其中有好几个男人我都熟悉。他告诉我当年那位神秘的、常常一声不响的女磨工,对于婚外的爱情,有一种病态的嗜好。他不无感叹地说:“她可是来者不拒,真枪真刀,不像我们厂的那些老女人,光是在嘴上耍流氓。”

    3

    出来开门的是苏教授的夫人李老太太。从打开的门缝里,我首先看到了一张布满皱纹、满脸不耐烦的老太太的面孔。音乐门铃在我松手之后好半天,还在叮叮咚咚地响着,由于电池不足,那拖长的声音非常古怪。最初的见面,显而易见地让人感到不愉快。李老太太紧绷着脸,不友好地冷眼看着我,我的解释和说明,对她似乎没有任何作用。要是我能知道苏教授老夫妇正在赌气,我身上所有的局促不安也许会荡然无存。经过后来连续十年的弟子生涯,习惯成自然,我已经完全熟悉了李老太太的坏脾气,但是第一次会面,我的确让她弄得非常狼狈。她的神情是根本就不想理睬,当我问起苏教授是不是住在这时,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反应。

    我几乎是从李老太太肥胖的身躯旁边硬挤进去的。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反感。明摆着我的手肘碰到了她的什么地方,只是轻轻地碰了一下,我听见她充满怨气地哼了一声。我回过头,想说声对不起,然而她虎着的脸却让我又把话赶快咽了回去。苏教授的小书房正对着大门,里面灰暗而且黯淡。事实上,在一开始,我就从打开的门缝里,看见苏教授端坐在书房里。听见我的声音,苏教授随手拧开了台灯,嘴里大声招呼着,站了起来。台灯将苏教授细细长长的身影,像打幻灯似的投在迎面的墙壁上。墙壁上的教授像一头巨熊,摇摇晃晃地走出书房。

    苏教授留给我的第一印象,就是高,一种很瘦的高。在我的记忆中,上了年纪又有学问的老人,十有八九都是矮个子。我的祖父就很矮,他的很多充满智慧的老朋友也很矮。我不由得想起南京一家十分有名的中医院,那里面的权威老中医,都是矮得像日本人。苏教授已经七十多岁了,但是看上去并没怎么老态龙钟。他的打扮很有些滑稽,穿着一件睡衣似的宽大绒线衫,上面绣着虎皮一样的紫色花纹。天气并不太冷,他已经披上了一条长得有些过分的大围巾,脚上是白色的棉袜,搭配了一双红颜色的塑料拖鞋。一切都显得那样的不协调,我发现自己好像正面对着一位电影或话剧舞台上的人物。

    我向苏教授说明了自己的来意,硬着头皮自我介绍,然后将祖父的书递给了苏教授。苏教授接过书,带着我往书房里走。在我们走进书房时,三只猫从里面轰的一下窜了出来,着实吓了我一大跳。养猫没什么奇怪的,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养三只,而且那三只猫都是成年猫,一只比一只巨大,两只偏黑,一只发黄,rou乎乎的,在房间里匆匆跑过,像出了什么大事一样。苏教授若无其事地拿起老花眼镜戴上,伏在台灯下,匆匆地翻了翻我祖父的那本书,抬起头来,很平静地说:“噢,这书当年我曾看过。”

    接下来,是令人尴尬的沉默。苏教授对我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热情,而我又不知道应该找些什么话出来敷衍。也许是我扛着招牌的自我介绍,让苏教授感到有些不快,他的脸上阴沉沉的,让你明显地觉得他有什么不高兴。多少年来,不管我自己是否乐意,别人介绍我时,总喜欢添上注解,说明我是谁谁谁的孙子,谁谁谁的儿子。这种介绍不仅容易引起别人的反感,而且也让我感到别扭,感到不自在。我变得十分敏感,总觉得这种介绍中,隐隐地包含了指责我的不学无术。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无名之辈,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好,可是非要同时扮演名人后代的角色,就要吃力得多。

    苏教授在很多年前,曾和我祖父共过事,有一度曾经看着我父亲成长,因此,我一旦踏进苏教授所在的这所大学门槛,父亲首先想到的,便是如果我有什么困难,完全可以向苏教授请教。这种一厢情愿的幼稚想法,颇有些像想学戏,就去拜梅兰芳为师,想踢足球,就去当贝利或马拉多纳的徒弟,完全是自说自话,完全是想当然。老实说,隔行如隔山,苏教授究竟有多大的能耐和学问,父亲也不清楚。多年来,父亲仗着和苏教授原来就认识,又一直居住在同一个城市里,断断续续地有过几次接触,而苏教授又因为祖父的关系,对他一向很客气,因此父亲只是凭直觉,认定我去麻烦麻烦苏教授,算不上什么太大的冒昧。

    经过一段令人尴尬的沉默之后,我对苏教授说,今后如果遇到一些问题,可能会向他请教。苏教授没有接我的茬,我们的谈话简直就没办法继续下去。事实上,我还不知道自己今后究竟会遇到一些什么样的问题,这些问题既然尚未形成,苏教授自然也无话可说。时隔很多年,重新回忆往事,我想自己当时一定有许多年少气盛的地方。我毕竟刚刚跨进大学的门槛,在苏教授这样的大师面前,无论我怎么故作谦虚,仍然忍不住小人得志,仿佛“天降大任于斯人”而国家的前途民族的希望,就真的寄托在我们这一代大学生身上。毫无疑问,我当时显然踌躇满志,一头一脸大有作为的模样。为了摆脱冷场,我开始夸夸其谈,描绘自己今后的打算。书房里就只有一个沙发,苏教授客气地让我坐沙发,结果他自己便只好坐在写字桌前的硬板凳上。

    对苏教授的第一次拜访,纯属礼节性的。我意识到他对我空洞的宏伟蓝图没有任何兴趣。我和我的书呆子父亲一样,对苏教授根本没什么了解,不过是泛泛地知道他很有学问。作为一个刚进入大学门槛的年轻学子,我对什么叫学问,还弄不清楚,事实是我们之间还不具备对话的资格。在第一次拜访时,我们恐怕都没想到,在以后的十年里,我们的关系会如此密切。这不过是一次偶然的碰撞,当时并没有产生什么火花,我们似乎都没有给对方留下太深刻的印象。初次见面的一个多小时里,苏教授回忆起和我祖父有过的短暂交往,说了一个关于我父亲小时候的笑话,然后就把话题扯开了。事实上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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